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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撩妹 萌态不俗
(浅谈越剧小镇版《山河恋-送信》艺术处理)
(阿 泰)
七十年前，越剧界十位响当当的角儿，为了筹建一座可以自行支配，属于自己的剧场，发起了一场无前例可循的义演。义演的场地选择在上海滩真正的闹猛地段，西藏路八仙桥黄金大戏院。戏院老板是大名鼎鼎邦派头儿黄金荣。一般演员要想荣登如此豪华剧场，真还有点可望而不可达呢。可这十位越剧头牌，筱丹桂丶袁雪芬丶尹桂芳丶竺水招丶范瑞姐丶傅全香丶徐玉兰丶徐天红丶张桂凤丶吴小楼，个个都叫得上座，卖得了票，在上海滩还是不容小觑的艺人，她们豋上这座大剧场，並不辱没了它的身价。果然，一千多个座位，一个月的时间，天天日夜两场，霓虹灯<客满>两字昼夜不息，一票难求，场场爆满，盛况空前。义演的剧目，便是南薇和韩义编导的名剧《山河恋》。
由於此番义演名角荟萃，平日里十姐妹每个人都在各自剧团独挑大梁，每个人都拥有一大群追随的戏迷，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韵味的唱腔和表演，如何在一部戏里让各位角儿都能显山露水，一展风釆，这便成了必须解决的难题。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南薇提出一个兼顾各位角儿声望的方案，改编法国作家大仲马的长篇小说《三剑客》，这部已被改编成十余次电影舞台剧的箸名作品，让故事放置在东周列国时代，跌宕起伏的剧情，错综复杂的人物，既能滿足义演的特定条件，又能吸引观众创造票房奇迹，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剧目的选择就这样一锤定音。
由於时间紧迫，排演採用了”发单篇”的形式。所谓“发单篇”，现代朋友可能不太理解。这是地方戏剧种初创时期，由路头戏(幕表戏)向剧本戏进化的一种过渡形态。即编导者根据剧情需要，预先写好若干唱段，分发给饰演角色的演员，然而由导演在排练场上穿缀成戏。所以导演南薇便成了《山河恋》的大裁缝。因而也没有完整的文字剧本流传。
据传当时也录过两张唱片。一张是尹桂芳丶袁雪芬的”送信”，另一张是竺水招丶徐玉兰的“御园密会”。文革结束后，劫后余生的尹桂芳和袁雪芬重新演唱了送信唱段，随即这段唱便流传开来，几番被尹派青年演员翻唱复演，甚至唱到春晚，便广为传布。观众所熟悉的《山河恋》，往往仅局限於此，对全剧多数人並不详知。虽则1980年南薇韩义根据回忆，整理出全本文字剧本，由上海虹口越剧团演出，由於得不到有关方面支持，舆论宣传一片噤声，看者寥寥，知者不多，影响有限，几近覆没。所以观众充满了期盼，希望能早日一窥全豹，也不难理解。
众所周知，尹派唱腔以柔美糯软为其特色，尹派后生尤在糯丶嗲上下足功夫，一声妹妹千人醉，赞叹之声滿舞榭。尹派戏的魅力往往仅在于此。所以这段送信，除了流派特色，离剧中人的性格特征，已渐行渐远，南辕北辙，误导观众好几载。
根据原编导的创意，申息与钟兕，两位颇有正义感的大将军，性格上有所差异。这次，两个大将军同时出现在一场戏里，其个性的不同，几乎显得格外分明。
郭导在执导之前，已充分研究了全剧架构。展现在书案上的是虹口越剧团南薇导演本，也就是虹越演出最后的定稿本。郭小男的导演构思就是在全剧的角度上加以醖酿成熟后，加以发挥铺展的。越剧小镇首演送信一场其实已非观众寻常所见的仅仅送信一段，而是全剧第五场的整场戏。这场戏南薇称之谓“亲妹妹，管他的娘”。这场戏不仅有申息和季悌的对手戏，还有钟兕和戴嬴的对手戏。而如何演绎两位大将军的爱情故事，便是导演首先要考虑的问题。郭导确是箇中高手。他处理的手段即是将角色赋予了个性。从深挖角色的性格着手，开掘形体和表情的细微处，从而加以塑造人物的形象。所以整场戏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个鲜活的艺术形象。
钟兕和戴嬴的对手戏，由陈飞和吴凤花两位敷演。戴嬴是绵姜皇后身旁贴身宫女，她机智聪颖，勇敢无畏，相对季悌显得更成熟一些。她送信於兄长无寿，反被兄长锁住了房门，马上惊觉情况有异，这一瞬息间的形势陡变，陈飞的处理层次分明丶节奏不紊，唱腔也变化多端，嚣板丶散板丶快板丶慢板，张弛转换，板板入扣丶紊丝不乱。表演情绪沉着稳定，有种临危不乱的砥柱风范。而吴凤花饰演的百夫长钟兕，却与申息的个性截然不同，风貌迥异。
钟兕性格率真丶热忱，仗义且不畏艰险。在全剧第二场中，戴嬴护送公子曹桕出宫，被宰相黎瑟麾下鹰犬卢嚭发现纠缠，钟兕丶申息击败卢嚭为她解危，两人一见钟情，有一场声情並荗对手戏。事后钟兕心中一直暗恋着戴嬴，苦於没有机缘一诉爱慕之心。所以这场戏一开头，就有钟兕微醺之时念念不忘叼念着“玲珑小巧，玉艳花娇，袅袅婷婷，婷婷袅袅”一付痴情的来由。当他与戴嬴再度蓦然相逢，便急忙将縈怀已久的情愫倾肠倒肚说了出来:“自从那日睹芳容，常将卿卿挂在胸。只恨宫禁深如海，欲诉相思诉无从。我是想你念你你不知，盼你望你你影无踪。今朝得见你的面，我正好当面诉情衷。”吴凤花这段纯范派唱段唱得字正腔圆，荡气回肠，顿然让观众耳目一亮，为之倾倒。
至於茅威涛与方亚芬扮演的申息丶季悌送信对手戏，难度就更大了。因为她俩曾演过循规蹈矩丶细声嗲气的送信，所谓先入为主，要改变以往已然习惯的演法，而去重新适应几几乎近似於颠覆的全新表演，其难度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有多难呐。导演亦然，这一改弦更张不知要耗废多少脑细胞。郭导从原创剧本字里行间所透露的讯息中，探索角色特定的个性，再根据其性格特征重新设定一整套另辟蹊径的别开生面演释方式。这比没有前车可鉴的排一场戏可难多了。
申息的个性略带点痞子英雄格调。在西方影视作品中，此类英雄人场比比皆是。野鹅敢死队丶007邦德，无不如此，仿佛英雄人物不带点邪乎气就有点不够真实的感觉似的。三剑客中的剑客亦然，大大咧咧，随心所欲，不像正经八百的英雄，草莽之气甚浓。茅威涛创造的申息角色形象，恰恰是编戏者所刻意追求的。在《山河恋》前几场，申息曾以猫戏老鼠的方式，两次耍弄过卢噽这个宰相鹰犬。如果看过前两场戏，再看这场送信撩妹的戏，就不会感到突兀。这就是申息性格的延伸。
当申息在微醺中冒充自己是无寿时，那个送信的宫女季悌立马就察觉到了，随即唱出”我道你是个君子人，你这样戏弄人家不该应”。茅威涛霎时露出一脸的不屑，然而毫不在乎地编出一套无寿生病的胡话，表现得非常自然真切。之后一段戏，无论是你问我答的对唱，或是瞎诌口讯胡乱撩拨的戏，导演的舞台调度异常灵活，让申息与季悌感情交流戏显得非常流暢，方亚芬与茅威涛细腻的表情，精细微妙处益见导演和演员的功力非凡。看似有些游滑，待到季悌离去，申息一面自斟自酌，一面自言自语说道:“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叫人怜爱的姑娘，我把一片忠心向她吐露，不知她对我心下如何？她一定当我是个浮滑浪子。姑娘，你怎知我待你是一片真心。可惜她走了，她要是有一点爱怜之意，她会回来的。唉！她准会回来，她要是回来就好了……”说到这里，季悌果然返身回转，申息闻声，身不由己将一口刚饮下喉的酒喷了出来。这一喷，不仅喷了个満堂彩，还将观众对申息的疑惑一喷而散。申息不是个浮滑浪子，他是真正的英雄。导演这个设计，真可谓四两拨千斤，将整场戏推向高潮。
导演的处理是否得到观众的认可，且看谢幕后观众情绪亢奋的高叫声丶呼喊声有多強烈，便知一二。导演在谢幕曲中，锦上添花了几句唱词，颇有画龙点睛味道:“山河恋，明珠破尘放光辉，真才子，南薇笔端有风雷，一曲催开花十朵，朵朵争艳绽奇蕾，剡溪女儿娇天下，吴越文脉更弘恢。”
演出相当成功，足以告慰南薇先生。山河恋不仅彰显了越剧姐妹大团结，而且这一壮举，早已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之上，谁也无法将它抹去。今日明珠破尘，重放光辉，可见它不祇属於越剧，属於嵊州，更是属於世界，因为法国大文豪大仲马的三剑客，也是催生它的助产士之一。冀盼郭导早日排成全剧，呈献於世！
2019.1.28.於上海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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