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山河恋》
（无名）
一、美若天仙，毒如蛇蝎
——赞《山河恋》一号女主角宓姬
十姐妹义演《山河恋》，早已成为越剧姐妹大团结的象征，载入了越剧史册。由於技术条件的限制，到如今据说只有“送信”一节流传，去年岁末，这段唱，时隔一个甲子，仍登上《春晚》舞台秀了一番，可说风光依旧，颇受欢迎。生命力着实顽强！80年代，原作者南薇和韩义，根据自己的回忆，重新整理复原了《山河恋》原剧原貌，让越剧爱好者有了一赌往日风采的机缘。免得又遭遇恶性剽窃的厄运。尽管上海越剧院杀鸡取卵的“愿望”未能得逞，只“巧取”了“山河恋”三字，搞了个《情系山河恋》作为越剧百年华诞的献礼，硬要给历史留个笑谈话柄，也只能由这伙权势在握的人瞎折腾了，赝品篡位，真品让道，真又是当今上海“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有戏迷朋友曾问起过我，听说还有一段绵姜与纪苏公子“御园密会”一段原唱尚存，只是本人没有能耐去唱片公司片库调研，无法答复那位戏迷朋友，其实我也希望有这段录音幸存，主唱者应该是竺水招、徐玉兰两位前辈，一定不会不精采。但此刻只能说声遗憾。这段唱词写得也异常优美出彩。不妨摘录一下与戏迷朋友共赏：
纪苏公子：唱 忆往昔，初相逢，
也似这，花荫月色夜溶溶。
鸟双宿，月团圆，
物情人意也相同。
难忘却，携手凭槛同照影；
难忘却，殿前私语情意浓；
难忘却，共誓明月……
绵 姜：公子！
纪苏公子：唱 ……盟金石，
难忘却，两情久长山河共。
有谁知，徐候犯境逼君嫁，
一入宫禁就难相逢。
从此是，数尽更筹无眠夜，
独拥寒衾听晓钟。
思卿念卿不见卿，
（白）绵姜，你好狠心！
唱 夜三更，你也不肯前来入魂梦！
…………
绵 姜：唱 赠君一枝珠凤钗，
万般情愫诉无奈。
这凤钗，锒有明珠十二颗，
光彩夺目多明媚。
这凤钗，曾是我萱堂头上带；
这凤钗，曾是慈母赠我三春晖；
这凤钗，曾与我朝夕共为伴；
这凤钗，曾抚平我心头几重悲。
它与我，血脉通，体温同，
如今它，跟随公子把故国回。
见凤钗，犹如见我面，
愿凤钗，朝夕与公子长相随！
纪苏公子：唱 双手接过珠凤钗，
热泪如潮滚滚来。
它是绵姜一片情，
它是绵姜一片爱。
从此后，我与它，血脉通，体温同，
生生死死，再也不分开！
（取出一方锦帕。
唱 这锦帕，是我随身带，
权作表记赠贤妹。
愿锦帕，为你遮菱镜，擦妆台。
抹去你，腮边泪，心上悲！
见锦帕，犹如见我面，
这千丝万缕，浸透了我曹柏恩和爱！
(公子柏跪倒在地，深深拜别。
由於义演时间局促，当年剧本创作是以“发单篇”方式速成的。也即是先拟好全剧大纲，再分头先写好唱词，对号入座将单篇唱词分别发给担当相应角色的演员，然而在导演导戏的时侯，添加上必要的台词白口，这种创作方法比单纯幕表戏（路头戏）虽说有了进步，但仍是“脚踏西瓜皮，滑到那里算那里”的粗放式创作方法，毕竟缺少章法，难以构筑佳品，所以流传“发单篇”创作方式为时不长。《山河恋》的创作为了赶时间，不得已而为之，采用“发单篇”方式排戏，所以南薇作为主创导演的作用，理所当然成了演出成败的关健。演出还是获得了非凡成功！
据官方有关文章记载：
“……角色分派，采用抓阄和导演指定两种方法，顺利作出了安排。时值炎热的夏天，各剧团都在‘歇夏’，演员们自己出钱做服装、自备车费，冒着酷暑投入排练。8月18日，上海各大报纸登出由"十姐妹"署名的醒目启事：‘为创设越剧学校建造实验剧场筹募基金定于八月十九日（即明日）起假座黄金大戏院联合公演历史宫闱巨献《山河恋》’。公演开始后，每天日夜两场，场场客满，上海的报纸发表了大量报道和评论，田汉在《新闻报》上以《团结就是力量》为题发表文章，认为"此次联合公演的实现便是一个伟大成就。"8月28日晚上，国民党上海警察局嵩山分局派人来到后台，送来一纸公文，勒令《山河恋》立即停演，理由是社会局认为‘手续不完备’。第二天星期六，正好是杜月笙的60大寿，袁雪芬、尹桂芳、吴小楼、汤蒂茵和律师平衡一早来到愚园路社会局局长吴开先的寓所，吴开先不见，传话说让她们去社会局。袁雪芬等，到林森路（今淮海中路）的社会局等了很久，仍不见吴开先来，经打听才知吴到《丽园》给杜月笙拜寿去了。她们赶回剧场，见‘勒令停演’的布告已经贴出，剧场门口人山人海，这时已近下午一点，离日场开演仅有两个小时。袁雪芬等又赶到社会局，终于见到吴开先，经过袁雪芬等的据理力争，吴开先撤消了停演令。《山河恋》照常……”
眼下流传的“送信”一段唱，袁雪芬扮演季娣，尹桂芳饰大将军申息。季娣是剧中准一号女主角宓姬的侍女。宓姬一角，理所当然由当时号称越剧皇后筱丹桂主演。
虽说当年角色分配“采用抓阄”办法，但我相信宓姬一角定然是“导演指定”的。十姐妹戏份相对比较均匀，但也有侧重之分。就旦角而言，宓姬的戏份最重，人物形象也最为丰满。其次，则是皇后绵姜，由竺水招扮演，再其次是绵姜侍婢戴赢，季娣戏份最少。两位“大将军”申息和钟兕，分别由尹桂芳和范瑞娟两位担纲。纪苏公子则由风流倜傥的徐玉兰前辈饰演。演来各具风采，曾迷到上海滩多少越剧粉丝！
宓姬的文学形象，应该脱胎於大仲马《三剑客》小说中的坏女人米莱迪。如何来形容这位《山河恋》准一号女主角形象特征，八个字便可概括：美若天仙，毒如蛇蝎！
宓姬在剧中出现了五次。她初次出场，是以纪国君夫人身份，来至徐国都城，匆匆过场，惊鸿一现，冷若冰霜，寒气逼人，恰恰被百夫长申息看到，申息惊呼：“……是个坏女人！”
原来她是申息的嫂嫂！於是，申息凝神回忆，似是痛苦不堪……：“待我慢慢说与你听……”紧接着，以倒叙的方式，开始了宓姬第一场重头戏：“黑夜尽时现曙光”。
申息有两个哥哥：申斯、申偃。第三场拉开了一段两位兄长惨遭宓姬毒害的往事。申斯已被这个歹毒女人折磨至死。戏一开场，宓姬的自白就已令人心惊胆战：
（宓姬一身素缟，手中捧着申斯的牌位，一双冷峻的目光环视着四周破败的家室。
（那是孟国兵败、公孙敖流亡时期，宓姬的丈夫刚死，她孝服未满，但却不愿再在申家守寡。
宓 姬：唱 黑夜尽时露曙光！
（对牌位自语）申斯啊，申斯，你我虽然夫妻一场，那一日不是同床异梦！须知我乃是一只凤凰，你只是一只家雀！
唱 家雀岂能配凤凰！
难怪你，短命夭殇寿不长，
休怪我，不能为你守空房！
（白）走！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啊哟，不妥！死了老大，这老二申偃粗莽成性，老三申息却是精细过人！我若此刻一走，不免引起他兄弟二人疑窦，连带勾起这申斯之事，我，我也难脱罗網!哎呀！
唱 我要从速作主张，
再不能首鼠两端心彷徨！
丈夫死，尽管脱系绊，
那两个小叔是祸殃。
我若不趁此离火坑，
后患无穷难设想。
（白）对！对，对！
唱 一不做来二不休，
我要他们，同室操戈，弟兄阋墙！
白）公孙敖啊，公孙敖！你须怨不得我。谁叫你撞上了我这对头星，我若不借你拔去两个眼中钉，我又怎能自在逍遥！
孟国公子公孙敖，国破流亡，被申息隐藏在家。宓姬趁机勾引了申偃，并借刀杀人，挑唆申偃卖友求荣，告密小叔，害申息与公孙敖重新踏上亡命之途，最后毒死申偃，斩草除根，远走高飞。
且看她如何施展狐媚，引诱申偃：
宓 姬：……想不到别人不明白我。你也不知我心？我的二叔呀！
唱 虽说我，脚头散，交游广，
你何曾见我去荒唐？
为什么，我为求清净觅栖身地？
还要去，海角天涯去寻访？
我满腔幽怀你不解，
看起来，你不是鲁莽是负心肠！
申 偃：唱 你的说话好虚妄，
我负你两字怎么讲？
宓 姬：唱 我的好偃叔，你是那么憨！
可怜我，一腔心意，一片柔肠，一往真情，岂非白白付汪洋。
我久闻你是个直心汉，
一心想嫁你个申家郎！
申 偃：嫂嫂！
宓 姬：偃叔！
唱 谁知嫁了你兄长，
我遗恨终身，面对孤灯那一夜不是哭断了肠。
申 偃：唱 我兄长，待人宽厚也知情义！
宓 姬：唱 他对我，全无温存，凶暴若狂。
我所以苟生到如今，
无非为，一点情痴，要让你知祥！
今日得诉平生愿，
我纵死九泉愿已偿！
未了，交杯酒成了一盅毒酒，总算让申偃死得个明白：
宓 姬；嘿！我实话告诉你！我能活活把你哥哥折磨而死；又令你出卖你的亲兄弟，我还能对付不了你这头蠢驴吗？
申 偃：宓姬，我为你出卖了世子，告发了兄弟，我……
宓 姬；活该！
申 偃：你要找死？
宓 姬；找死的是你，不是我呀！
申 偃：我，我要你的命！
宓 姬；迟了！没等你来要，我先已要了你的命！
申 偃：怎么讲？
宓 姬；你方才吃的是盅毒酒！
凡宓姬现身之时，处处充斥了阴谋与诡计。当她再次露面，己然是以季国君夫人之尊，来与徐国宰相黎瑟密谋国是。宰相黎瑟，相当於《三剑客》中红衣主教，是个野心勃勃，伺机谋王篡位的阴谋家。他与宓姬沆瀣一气，联手谋害绵姜，诬陷王后将珠凤钗私赠纪苏公子，徐僖公勒令绵姜在他十日之内寿诞之期须佩带面君。为了保护王后，百夫长申息、钟兕，快骑直奔曹国，向纪苏公子，也即是曹柏索回凤钗，以解绵姜被嫌疑之危厄。而宓姬也自告奋勇，欲抢先潜回赵国夺取凤钗。这就构成后半部戏的一大悬念，也是决定王后绵姜命运凶吉的关健所在。这个悬念套用了《三剑客》白汉金公爵的皇冠钻石的情节，戏剧效果颇具摄魂夺魄的震憾力。宓姬听了黎瑟构陷王后计谋之后，她窃喜在怀对奸相示忠，唱出“凤钗到手，好把公子杀！”毒辣心态：
宓 姬:唱 我当什么疑难事，
却原来，是区区一支珠凤钗。
我宓姬，自幼生长在曹地，
人地两熟是故旧家。
只要相爷遂我请，
我为大王去见曹柏。
谩说他门禁森严权势大，
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还请相爷将人派，
凤钗到手，好把公子杀！
当宓姬潜往曹国，即被抓住，关押在曹国烽火台下。当她正想隐瞒身份时，立马被前来巡营的公孙敖识破。此时的公孙敖已投奔曹柏，成了曹国统帅。公孙敖当然知道她的狡滑善变，意识到她的光临定然隐藏了巨大阴谋，听以特别委派大将费缇亲自看押，以防不测。本想万无一失，殊不知宓姬巧舌如簧，以色相为诱，策反了费缇，竟然挑动得费缇理智尽丧，刺杀曹柏，为宓姬夺取了凤钗，酿成惨祸。且看她如何颠倒是非，挑拨离间，勾引费缇，请君入瓮的：
宓 姬：唱 徐僖公，破曹都，国君丧命，
这一场，生死战，人神惊心！
曹柏不记辱国恨，
对敌酋，还亲手奉上心上人。
如今是，绵姜受辱在敌营，
他却是，偏安一隅享太平！
亡国仇，夺爱恨，
担在谁的肩上，也重千钧。
此一番，他不顾，国耻未雪民不安生，
又蹑足潜踪赴徐京。
费 緹：公子柏……哦，他乃奉绵姜之召，重叙旧情。这乃人情之常，由得你信口雌黄，诬陷好人！
宓 姬：好人？呸！
唱 曹柏他本是邪恶淫荡子！
费 緹：胡说！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公子柏是个诤诤君子！他……
宓 姬：唱 他好色贪花鲜廉寡耻！
凭籍手中权与势，
糟蹋了，曹国多少好女子！
费 緹：宓姬！我决不会轻信你胡说八道！
宓 姬：唱 此番他，路远迢迢会绵姜，
将军你，曾影形不离勤护持。
若非是，心中难忘苟且事，
又怎会，色胆包天冒万死！
其实他，怀揣恶谋另有阴私，
你还蒙在鼓里不得知！
费 緹：阴私？
宓 姬：唱 是阴私，当不能，明目张胆胡乱讲，
做一些，月黑天高鬼勾当。
此番我作客在徐邦，
目睹他，百般丑态有多肮脏。
他为与绵姜重修好，
竟然是，极尽媚眼跪地上。
他求僖公，若求爹娘，
求他们，发还绵姜作妻房。
只要僖公能应允，
他愿意，自毁宗庙，奉献疆土永不称王！
费 緹：有这等事？
宓 姬：你还不知道？是呀，那是见不得人的阴私！
唱 徐僖公，心大邪，
灭曹之意决非假。
他慨然应允曹柏请，
还赠他一枚珠凤钗。
这淫棍，不知羞，不知耻，
只见他，叩头作揖乱称谢！
费 緹：这个……公子柏怎会是淫荡好色之徒，卖国求荣之辈？
宓 姬：这凤钗，乃是价值连城之宝，这绵姜，乃是顷国顷城之色，你还不相信！
费 緹：实在难以置信！
宓 姬：也罢！既然如此，我也顾不得羞辱了！将军，你看！（她坦胸露裸，以示费緹）
费 緹：啊......这……刀伤？
宓 姬：岂止刀伤，还有不共戴天之仇呢！（咬牙切齿）
费 緹：不共戴天之仇？
宓 姬：（灵机一动，故意昏厥）啊呀！（倒在费緹手中）
费 緹：宓姬！宓姬！
随即，她又捏造当年在申息家中遭遇，把自己编排成一个受迫害、受凌辱的弱女子；一个不忘国恨家仇的殉道士，从而赢得了费缇百分之百的信任，骗得费缇心甘情愿为她卖命，干出了天理难容的蠢事！
宓 姬：唱 忆当年，父母之命嫁申斯，
联袂归宁探桑梓。
曹柏垂涎我容姿，
竟将申郎毒害死。
乘机诱入进密室，
强欲奸污行无耻。
我抵死不从泼口骂，
他恼羞成怒，拔剑对我胸头刺！
费 緹：（怜悯地）他竟如此凶残……（惊觉）那你还要来曹国作甚？
宓 姬：来曹国？……来曹国……谁教我是个曹国女子呀！
唱 客居异域多乡愁，
我忘不了，这山，这水……这恨，这仇！
我忘不了乡谊情……伸夫冤！
为的是，揭穿曹柏恶计谋！
当宓姬将珠凤钗诓骗到手，便丢弃了再无利用价值的费缇。匆匆赶回徐国报功领赏。戏剧矛盾已推至高潮。大江之畔，湘灵庙前。钟兕的恋人，绵姜的心腹侍婢戴赢，正焦急万分，引颈期盼着勇士们凯旋归来。可盼来的不是心上的意中人，而是恶煞般的毒女人。
宓姬还像猫戏老鼠似的冷酷地嬉弄着她自以为胜券在握，举手即可毙其死命的对手，王后身边的红人——戴赢。她得意忘形，随心所欲地哄骗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妒意：
宓 姬：……戴赢！你是戴赢！
戴 赢：（大惊）你，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
宓 姬：你不用怕。我是你的姐妹，你的亲人！戴赢妹妹，你过来……
戴 赢：（往后一步，退去）不，不，我不认识你。
宓 姬：你不认识我，可你认识钟兕呀！
戴 赢：钟兕？他怎么啦！
宓 姬：你看你，我一提起钟兕，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他那个钟兕哥哥啊！
唱 他英俊可嘉,英雄无比，，
他曾经，拔刀救我在患难里。
他向我倾吐过肺腑意，
他说道，他心中只有一个你！
他爱你，苗条身材多娇美；
他爱你，出言清越似黄莺儿啼；
他爱你，温和柔情似水涟漪；
他爱你，芙蓉出水不沾泥！
他言道，心中宏愿只一个，
今生誓与你成连理！
戴 赢：唱 听此言，我心中似小鹿跳得急，
脸上顿时红云起。
宓 姬：唱 你可知，我与钟兄也两相知……
如今是……义结金兰成姐弟！
我的好弟妹！
那钟兕感你真情义！
戴 赢：唱 此身有托我心暗喜。
（白）夫人，你见到他了？
宓 姬：在曹国的海边……他已经带了王妃的凤钗，回徐国来了。
…………
而后戴赢正想将一杯毒酒骗其饮下。戴赢正待举盅。季娣突然出现在神案上，揭穿了宓姬真面目。等宓姬将自己的侍婢季娣刺伤，她才对戴赢狰狞尽露：
宓 姬：戴赢！
唱 你是钟兕心上人，
他爱你胜似爱自身。
他怎知，湘灵庙成了鬼门关，
心上人，魂灵儿已到鄷都城。
待等他，喜气冲冲到湘灵，
庙中只剩你一个人。
香消玉殒气已绝，
血肉模糊难辨认。
我要看一看他脸上好表情，
哈，哈，哈……
我笑声会冲破九霄云！
今日叫你归阴去！
一杯毒酒请你饮！
宓姬四场矛盾冲突激烈、高潮迭起的戏，把一个美若天仙，毒如蛇蝎的坏女人，刻划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成功塑造宓姬这个人物形象，也是《山河恋》所以能吸引观众欢喜的主要因素之一。环顾现实世界，国际上总有一小撮敌视中国的人物，他们没有高枕入睡，他们时时刻刻还在做着八国联军的美梦，他们的心机着实比宓姬险恶万分，我们不能用文艺作品，让人们对国家安全的惊惕给和谐掉了。历史的耻辱和教训是时刻都不应忘却的。如何对付国际上风云变幻诡谲，我们的领导人自有高瞻远瞩的外交手腕，从容应对。但作为一个共和国的公民，保持清醒头脑，却也是不可轻易忘怀的！我想如何评价《山河恋》主题思想，不能总在“越剧姐妹团结”上兜圈圈，还应考虑到现实的教育意义。
最后，我还想介绍一段颇为精采的戏。喜欢越剧的观众，对《山河恋·送信》一段唱几乎耳熟能详。季娣的戏本就只有一小段。其实在湘灵庙里，季娣被刺，临死之前，与钟兕还有一段与前相呼应的对唱，也相当情深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摘录一下，供诸位共赏：
季 娣：申将军，（凄然微笑）……你终于回来了！
申 息：季娣！
季 娣：唱 申息将军你且近前，
让季娣，细细看看你英俊的脸！
你去曹邦涉风险，
我身处危境也常挂念。
蒙将军，不弃婢子我姿容差；
蒙将军，青眼不嫌我家贫贱！
曾记得，酒店传书初相见，
我也曾，错将爱心当戏言。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
今始见，两心相爱如磐石坚！
我早晚，盼君平安回徐都，
我可知，我心中，
深深烙下了君容颜！
申 息：季娣！
季 娣：唱 又谁知，天公有意不作美，
戴 赢：季娣，你会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季 娣：唱 刀伤要害我命难全！
申 息：（发疯似的）季娣！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季 娣：唱 今日得见将军面，
我死在君怀心也甜！
（白）申息，申息。
（季娣在申息怀中闭上的双眼。安详的神色几乎还含着一丝笑意。
申 息：季娣，季娣，季娣……你去了！我还没有讲话，你就去了！季娣，我的好妻子啊！
齐唱 渺渺香魂飞云端!
此恨绵绵恨无限！
申 息：唱 轻轻叫声好妹妹，
心中犹如沉冰渊！
这一路上，风险浪恶无大碍，
只缘我，心中深藏你美容颜。
这酒楼相遇是天赐，
一瞥惊鸿永思念。
实指望，不辱使命取钗归，
可与你，灯前月下结良缘。
不料想，回来只闻断肠话，
如花美梦，顷刻化云烟！
贤妹呀，我唤你，你不知，
我想你，你不见。
我与你说话你不回答，
我与你说的全是肺腑言！
贤妹呀，从今后谁人听我诉衷肠？
谁人听我传鱼雁？
我满腔情愫，满腔爱恋，
只有待，化作碧血洒河山！
兴许观众大失所望，怎么好人都死净了？岂不太煞风景，令人陡增伤感。我也有些於心不忍。但要季悌、曹柏不死，也容易得紧，只要加上四个字，让随便那个角色高呼一声：“快传太医！”在剧中即可复活，令其不死。团团圆圆，皆大欢喜，！信不信由你！
二、儒雅有余，豪迈不足
——略谈《山河恋》中甲胄之士
《山河恋》小生行当的角色，主要有四位。二位是虎贲勇士：申息和钟兕；二位是一国之君或储君之类的贵族诸侯：曹柏与公孙敖。按角色、分行当，前者是文武小生，后者是正宗小生。
但大仲马的《三剑客》所塑造的三个王家卫队的火枪手，亦庄亦谐，剑术超群，生性诙谐。充满草莽气慨。这与我们戏曲舞台上的英雄人物有很大差异。我们的英雄，在台上一个亮相，一招一式，讲究的英俊威猛，一脸正气。即便插科打诨，也是小花脸的活计。如“打瓜园”里陶三春的老爸，盗窃九龙杯的杨香武，还有曾一度红遍大上海的抽大烟筒子的怪侠欧阳德。很少有不描白鼻子的帅哥出演这一类的英雄。而西方的舞台银幕上，从“三剑客”、“野鹅敢死队”、“加利森敢死队”到“009”，没有个把颠三倒四的痞子英雄、风流艳丽的帮德女郎就叫不上座。这或许就是中西方文艺观念不同之处。
《山河恋》中类剑客，其实也有玩世不恭、荒唐不羁的草根游侠习气。编导者在构思及编导时，都已考虑过如何体现出大仲马原作的风格，可以说也曾煞费苦心。但越剧姐妹原本文化程度不高，要她们像话剧电影性格演员般的去塑造人物，在当时也是不恰合实际的。以大家熟悉的“送信”一段戏为例。王后绵姜的贴身侍婢戴赢哥哥无寿，在京郊城乡结合部开了一家酒肆，一些禁卫队的将士经常光顾买醉寻欢。绵姜受到徐僖公的威逼，要在十日之后他寿诞大庆之时，佩戴珠凤钗祝寿赴宴，如拿不出凤钗，与曹柏御园密会势必东窗事发，危及生死。因此必须在十日之内将凤钗从曹国曹柏处取回，才能免遭奸相陷害。於是戴赢冒险传书，路上遭遇黎瑟手下，被逮捕关押相府私牢。宓姬侍女季娣，她也是曹国人，异国流亡时被宓姬收留为婢。她敬重绵姜献身护国的人品，见戴赢被抓，追随到牢中，得知情由，愿意代劳涉险传讯。这就是季娣与申息酒肆相遇的前提。
此时，钟兕与无寿外出寻找戴赢，申斯微醺入睡。当得知季娣要将书信亲自交与无寿时，他故意去而复返，摇身一变，胡诌自己就是无寿。於是两人便“纠缠”起来：
季 娣：唱 我道你是个君子人，
这样的戏弄人家不该应。
申 息：唱 我本是个大将军，
岂可与你去传信。
季 娣：唱 既是将军有身份，
你缘何与我缠不清！
下面就是申息的胡说八道了，一付游戏人间的草莽习性表露无遗：
申 息：唱 谁叫你，我的说话你不听，
无寿已经得了病。
神思恍惚口难言，
病势要紧重十分。
故而你，有话只管对我讲，
我何尝与你缠不清！
季 娣：这样说来，我是错怪了你！
申 息：这样说来，我是唐突了你！
唱 问大姐到此有何故？
季 娣：唱 我特地前来送书信。
申 息：唱 这封书信何人写？
季 娣：唱 无寿的妹妹名戴赢。
申 息：唱 她不是，被人掳去无踪影？
季 娣：唱 此事我已早知情，
那黎瑟想把王后害，
逼她的口供她不肯。
故所以，暗中写好书一封，
她叫我，送与无寿便知详情。
申息先是信口胡诌，当他听罢原由，对这位仗义传书的女孩产生了好感，便似真似假用托传口讯为由，表达了爱慕之心，不失游侠剑客诙谐油滑的本性：
申 息：喔！
唱 只是我，也想托你带封信，
不知你大姐肯不肯？
季 娣：唱 你将书信交与我，
我替你送与收信人。
申 息：唱 我不是书信是口信。
季 娣：唱 口信说来我记在心。
申 息：唱 这个口讯要当心，
不可说与旁人听，
出我的口，入你的心，
你答应去送要守信。
季 娣：既然答应，焉有反悔，请讲就是。
申 息：呀，妹妹呀！
季 娣：你想说什么？
申 息：我是念信给你听呀！
季 娣：喔，喔，喔……
申 息：唱 现在我对你口讯念，
如同和你见了面。
你的容貌似天仙，
我无限爱恋你入心田。
贤妹呀，我唤你，你不知，
我想你，你不见，
我与你说话你不回答，
我与你说的全是肺腑言。
贤妹呀，我是一见就钟情你，
未知你可否将我恋？
季 娣：唱 我是一见就钟情你？
申 息：唱 对呀，你我正好两相恋！
季 娣：哎呀，你这个人，原来不是好人！
申 息：怎么不是好人？
季 娣：你这叫什么口讯？
申 息：是一封情书啊！
季 娣：我是个女孩儿家，你却叫我口传情书，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申 息：说不出口？只要收信人知我衷肠，不说也罢。
季 娣：不说怎么好带口讯？收信人又怎会知你衷肠?
申 息：我的衷肠，不知姑娘可知？
季 娣：我已尽知。
申 息：姑娘尽知，收信人必也尽知。
季 娣：你说的好奇怪话！你的信到底送与哪个？
申 息：我的信就送与姑娘，可好？
季 娣：你......啐！
这段唱之所以被广泛传唱，广受欢迎，唱词台词写得生动传神，通俗上口，人物性格写得呼之欲出也是不无关系的。申息一角，原由尹桂芳前辈饰演。她表演风格儒雅，唱起来婉约糯软，低回荡漾，一声“妹妹”，不管是叫“林妹妹”，或是“季娣妹妹”，准会叫得全场观众勾魂摄魄、心旌亢奋。尹派传人甚多，后人青出於蓝，越唱越糯，越唱越嗲，将申息的豪放之气，唱得烟消云散；他的游侠诙谐油滑，神似“三剑客”达塔尼昂一伙侠士亦庄亦谐的个性的刻划，更显得太过含蓄，精髓尽失。当然我无意贬低她们的唱腔演技，只能说美中不足吧。偶而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有位年轻范派演员（大约是章瑞虹？）演过一次申息，唱的也是范派，给人一付清新活泼全新的感受，倒也另有一番风味。如能再多一点豪迈，多一点油滑，多一点稳重，当然我说是如此说，但如何拿捏这“多一点”的比例，用什么表演手段来体现这“多一点”的内涵，我也只能光说不练，难度确实是蛮大的！当年初演《山河恋》，角色分配以“抓阄”形式产生，如果阴错阳差，申息由范瑞娟前辈扮演，钟兕由尹桂芳前辈扮演，又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应该可以留下一段别有一样情趣的场景於眼前吧！
有人以为：一个剧本某一个角色，由某一个演员演了，这个演员便有了演某一个角色的专利。这真是大谬不然。譬如说，同样是《空成计》，马连良演了，李和曾、奚啸伯也可以演。所以梨园行没有角色专利一说。《山河恋》内容丰富，场场有戏可演，结构严谨有序，由於戏长，当年黄金大戏院首演也分上、下两集。现在剧场演出通常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要删掉三分之二的戏，才能适应当代剧场的演出，这犹同削足适履一般，似觉可惜。如拍成电影，上、下两集时间还是紧棚棚的；如拍成戏曲电视片，时间充裕，空间无限，各种流派唱腔好充分发挥，收视率和票房应该有所保证。为此，南薇剧社也同浙江、上海的朋友们努力过。都未能如愿以偿。上海文艺基金再多，宁可掷在不起涟漪的长河上，也不会洒一小滴雨露来滋润一下《山河恋》。权力不在手，愿望切忌多。即便拍了胶卷，也有可能好端端没来由被消毁。南薇如此遭遇太多了，早已麻木不仁了。但信念却不可丢失。是珍珠，总会有释放毫光的时日。暂且等着吧。《山河恋》大放异彩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光临的！我坚信不移着呢！
三、 枫丹如染，兰芳若馨
——再略谈《山河恋》几个侍婢形象塑造
达塔尼昂和三剑客，都有各自的仆人。而这几个小厮，几乎都是捣蛋鬼、淘气鬼。记得年轻时看过一个版本的电影《三剑客》，有个侍童可能早有顺手牵羊嗜好，在寄宿的旅店阁楼上闻到阵阵肉香，撬开地板缝，一看屋主人梁上挂满了腊肠，他灵机一动，用铁丝做成钩子，将一条条香肠钓了上来，与主人痛饮一场，且饮且歌，大快朵颐。这组镜头至今都未忘却。
越剧《山河恋》，少了两个捣蛋鬼，多了几个侍婢。侍婢的形象，比大仲马的捣蛋仆孩，一点都不逊色。
剧中起关健因素的侍婢有三位：戴赢、季娣和狄媿。戴赢和狄媿是王后绵姜的贴身宫女；季娣则是季国君夫人宓姬的侍婢。其中，尤其是戴赢，是贯穿全剧矛盾的主导人物。她聪明睿智，有主见，有魄力，又能尽忠尽职，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翘楚！
戴赢不是红娘式的角色。为了保护绵姜的安全，她对王后与曹柏的密会是持反对态度的。但看到绵姜长年累月郁郁寡欢，思念之情无法解脱，她不忍於心，违心地为绵姜悉心安排，小心翼翼迎送曹柏进宫相会。一旦遇上黎瑟手下盘查，她临危不惧，沉着应对，展现了少有的智慧和胆略。当御园密会面临暴露的危急之时，她又主动涉险去到她哥哥无寿处寻找侠士，也即是多次向她吐露爱慕之心的百夫长钟兕，希望得到他的帮助。须知万一传书取钗之事暴露，她和她的心上人钟兕都有性命之虞，杀身之祸。保护王后安危，在她看来，责任重於泰山，那怕刀山火海，杀身当头，也可在所不顾！她，好似高山上的雪莲，深谷中的幽兰。她与钟兕的爱情，虽不及季娣浪漫，却显得那么深沉、坚贞、信任、纯真。且看几场她与钟兕的对手戏，既含蓄，又饶有情趣。
第一次见面，是戴赢奉命送曹柏出宫，被黎瑟手下爪牙卢嚭撞见，禁军百夫长申息与钟兕胡搅蛮缠拖走卢嚭，帮戴赢、曹柏脱身，於是两人就有了第一场对手戏：
钟 兕：你是娘娘的贴身宫人？
戴 赢：正是。
钟 兕：不知姐姐叫何名讳？
戴 赢：我叫戴赢！
钟 兕：戴赢！请问姐姐，既是曹国公子，缘何夤夜来此？又怎会与那个自称卢嚭将军的家伙厮杀？
戴 赢：事已至此。只索说与你知。只是你须依我一件！
钟 兕：哪一件？
戴 赢：此事有关娘娘情事，不可泄于他人。
钟 兕：这个自然依得。
戴 赢：依得！
钟 兕：我已此剑担保！依得！
戴 赢：果真依得！
钟 兕：剑是武士的信誉！它说依得，当然依得！
戴 赢：将军！
唱 此事远在破曹初，
娘娘她，与表兄曹柏，早有情愫。
他们是，年长未及结丝萝。
国破被掳，便相隔山河。
想大王，喜怒无常重武功，
娘娘她，寒宫冷落如伴虎。
黎相国，口蜜腹剑怀觊觎，
谋害不惜假传书。
诳骗公子到徐帮，
非关国事只为妒！
钟 兕：哦，原来如此！
唱 怪不得，国事民生无心顾，
苍生倒悬呼疾苦。
黎相不问黎民事，
骄奢淫逸，还把娘娘图。
若非姐姐来告诉，
我钟兕险些将事做错。
连累你姐姐受惊，请宽恕……
戴 赢：钟壮士，请记住！
唱 不可泄漏，我这一番肺腑！
钟 兕：姐姐但请放心，钟兕决不有负姐姐！
戴 赢：决不……有负？负？不负就好！
钟 兕：啊，姐姐，今夕相见，也是有缘……
戴 赢：也是有幸！
钟 兕：也是有幸！不知别后，能否重会？
戴 赢：重会？只怕无缘，方才所言，将军……
钟 兕：铭心不忘！姐姐……珍重！
戴 赢：谢壮士！壮士……
齐唱 她欲言又止，情意暗露……
钟 兕：啊？
戴 赢：望壮士……也珍重！
钟 兕：谢姐姐!
齐唱 她无限心意，却未及倾吐。
临行叮咛意无穷，
（钟兕且送戴赢等人远去。
齐唱 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何刻，
有幸再重覩！
钟 兕：唱 她一声珍重轻轻呼，
似一股暖流注心窝。
钟兕自幼丧父母，
又做了，无家可归亡国奴，
投军只为生存谋，
又谁知，戎马倥忽难自顾。
似这般，温柔的言语我从未听过，
再难禁，神思恍惚，泪眼迷糊！
第二次见面更具有戏剧性场面。黎瑟从宫女狄媿口中得知戴赢去找无寿帮忙寻找传讯之人，抢先一步，威逼无寿“大义灭亲”，告密胞妹。无寿无奈之下，锁了戴赢，前往相府禀报。戴赢见兄长神色异常，也顿起疑窦：
戴 赢：唱 我看他形色慌张，心不应口。
难道他面目依旧人非旧，
我哥哥他怎能花言巧语对我胡诌！
让亲生妹妹喜变愁，
为什么要我在此空等候！
（戴赢欲离开，发现门被反锁，她又退了回来。
戴 赢：咦，他怎么把门也锁了！
唱 他到底到哪里去问问？
我隔门声声唤无寿！
（白）无寿！哥哥！哥哥！无寿！开门！快开门！
（戴赢撞击着门，忽然门被撞开，戴赢又退了回来。
钟 兕：（冲了进来）戴赢，却是你！
戴 赢：你是谁？
钟 兕：不记得我了……
戴 赢：钟兕将军！
钟 兕：好不容易又见到你了！
戴 赢：你倒真的没有……负我！
钟 兕 ：姐姐！
唱 自从那日睹芳容，
常将卿卿挂在胸。
只恨宫禁深如海，
欲诉相思诉无从。
我是想你念你你不知，
盼你望你你影无踪。
今朝得见你的面，
我正好当面表情衷。
戴 赢：唱 虽然是，宫门相救情义重，
那只是，狭路相见萍水逢。
谈什么情，表什么衷，
休当我，轻薄桃花逐水红。
钟 兕：唱 姐姐呀，我非浪蝶与狂蜂！
皇天可鉴……
戴 赢：哦！不要！
唱 ……你是英雄！
你不负人，人持重，
你对我一往深情，使我心动。
只是我如今在难中……
钟 兕：你有什么疑难急事，只管对我言讲！
唱 我钟兕，天崩地裂不改容！
我对你，一片痴情……
戴 赢：唱 …………我全懂。
（白）钟将军！
唱 我将一切托付你……
钟 兕：唱 我一定，为你矢忠！
（白）不知姐姐有何疑难？
…………
待等第三次相遇，已是险象环生的生死关头。大江之畔，湘灵庙前。渺渺湘水帝子魂，翘首望断楚天云。天色渐瞑，戴赢依庙伫立，遥望江面，思绪万千：
暮云低，雁归飞，
问归雁，人归未？
听萧萧瑟瑟晚风起，
日月西逝难羁縻。
算大王诞辰在眼前，
这珠凤钗尚是无消息。
莫非他，路途险恶遇仇敌？
莫非他，大海汹涌被风浪迷？
倘若误了生辰期，
这杀身之祸谁能替！
我戴赢，虔诚对天空许愿，
到头来反害了娘娘你！
小季娣，而今流落何方地？
好教我，牵肠挂肚心惦记。
哎呀呀，彷徨无计，我心焦急……
有谁知追魂的恶鬼入庙宇。
…………
接着，惊心动魄与宓姬的生死较量的高潮戏随之拉启帷幕。戴赢与钟兕的爱情就是在大义凛然的大氛围中，含蓄而又稳重中徐徐铺展。作为直面奸诈歹毒，诡计多端的宓姬，她的刚正坚定，临危不惧的形象，当之无愧是镇得住邪恶与阴谋的台柱子！在这场真与邪、善与恶、美与丑搏奕中，她稳稳当当地成了戏剧冲突中的定海神针，抵挡住了风诡浪谲的宫庭风云变幻。戴赢的成功塑造，铸就了《山河恋》的历史辉煌！
另一位待婢季娣，为什么背弃自己的主子，反而为拯救绵姜而献出了生命？她的一段发自肺腑的自白说明了一切原由：
季娣本是曹国人，
我父亲终生为吏守城门。
那一年，徐国大军压皇城，
为只为，要夺绵姜为宫嫔。
倘若曹柏不应允，
铁骑屠城灾祸临。
绵姜他，大义凛然入虎穴，
救了一城众百姓。
我见你，遭人绑架进牢笼，
绵姜她......不，不！
王后有难已分明！
救你也并非仗大义，
为只为，替曹郡黎民报大恩！
可惜一位爱憎如此分明，又能舍己救人的侠女，竟会倒在爱人怀中闭上双眼……死得虽然凄美，也极具震憾力，终归有些於心不忍吧。
另一位宫女狄媿虽则在生死抉择当口，违心卖主泄密，末了自知羞愧，触柱自戕，我们还是原谅这位弱女子的孤苦无援的处境遭遇吧。
三位个性迥异的侍婢，她们的短暂的人生，说不定或许能带给当代人的某种启示，但带给《山河恋》的，仿佛是三颗耀眼的流星，虽则匆匆而逝，却在观众心坎之上，留下了不易磨灭的深深的烙印！
四、主教转身，奸相露脸
——《山河恋》中老生戏份不弱
戏剧矛盾总是有两个对立面构成，一正一反，你冲我突，把戏一步紧一步地推向高潮。作谓“无丑不成戏”，老祖宗琢磨出的戏剧原理，正符合这个朴素的戏剧辩证规律。
《三剑客》的矛盾对立面，一个是以路易皇帝与皇后为代表的“王权”；一个则是以红衣主教为代表的维护“政教合一”既得利益的中世纪旧封建保守势力。将路易十四时期故事搬到春秋战国时代来敷衍，首先在中国历史上，任何宗教都没有在政治上形成一股与王权抗衡的势力过。主教引退，奸相取而代之，是必然的选择。
再则，十姐妹中还有几位当红的老生演员：徐天红、张桂凤、吴小楼，尤其是徐天红前辈，扮相俊美，又有一付极县穿透力的金嗓子，当年无线电里天天都听得到她那响遏行云的唱段播放。於是徐僖公、黎瑟、屈廉……一个个鲜活的徐国君臣图，纷至沓来浮现在越剧历史的舞台上，再也无从抹去。
塑造最为深刻成功的当属奸相黎瑟。他与宓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袖里玄机，谋略过人，把好端端的一个国家，搅得家破国亡。
奸相黎瑟好色贪财，对王后早存非份之想。他色胆包天勾引王后，遭到绵姜严词训斥后的一段对话，非常有戏可看，黎瑟的淫荡、野心，以及他对审时度势拿捏得如此精准，寥寥数语将黎瑟的卑劣性格刻划得如此入木三分，尽可与原作的人物原型红衣主教相媲美，丝毫不会比其逊色。
黎 瑟：娘娘言重，娘娘言重！
唱 君臣名份本无定，
乱世豪杰皆可称雄！
江山易主寻常事，
风水流转说不准！
我虽为相国却有权柄，
到那时，泥鳅翻身登龙庭！
你何妨脚踩两头船，
永葆荣华享不尽。
（戴赢上。
绵 姜：黎相国，你好大胆！如此大逆不道，欺君犯上之言，若被大王得知，难道你就不怕身首异处，株连九族吆？
黎 瑟：哼，哼。真是迂腐之见，迂腐之见。大王连年征战，国库早已耗尽。仍是笙歌美酒，沉溺后宫，不问朝政，不恤民情。徐国气数已尽。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娘娘也该未雨绸缪，早作抽身之计。我冒然自荐，也是一番美意。
绵 姜：好一番美意！
唱 久闻说，狼披羊皮欺蒙人，
今日你，自剖心迹显原形。
只道你，谄谀惑主是佞臣，
却不料，你磨刀霍霍藏祸心！
我与你上殿去面君，
为徐国除去一祸根！
黎 瑟：唱 我好心落得驴肝肺，
也怪我对你用情深。
大王对我多信任。
（白）你将我刚才所说之言，告之大王，大王会信以为真吆？我这个大大的忠臣，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吗？满臣文武，谁会相信？到那时，大王非但不会降罪与我，倒是你呀！
唱 自取其辱害自身！
（白）不信你试试看！我与你一起去面君！去呀！去呀!
绵 姜：……
当黎瑟将王后与曹柏御园私会之时禀告徐僖公时，徐僖公将信将疑，犹豫不决，黎瑟趁机进谗：
徐僖公：唔！
唱 曹国臣服已有年，
公子柏，又无逆迹与罪愆。
吊民伐罪应有过，
师出无名理亦偏。
更何况，绵姜自膺后庭选，
行止一无失捡点。
若是无端将曹国灭，
岂不令，诸侯寒心，王后生嫌！
黎 瑟：大王！
唱 公子柏，与绵姜娘娘曾相爱怜，
昔日里，山川人物，思也难免。
那曹柏，阴谋复国心未死，
如虎狼夜伏，伺机等待风云变。
昨夜晚，他不辞千里来京师，
私闯御苑，必有苟且与隐患！
徐僖公：什么？
唱 公子柏，潜入宫禁谁曾见？
黎 瑟：唱 卢嚭跟踪在后面。
徐僖公：唱 是否将他来擒获？
黎 瑟：唱 此事只须去问屈廉！
黎瑟爪牙卢嚭既然发现公子柏潜入禁苑，为什么不擒获？於是宫庭之上奸相与司马屈廉争执起来，听说是司马麾下百夫长私放奸细，即命申息、钟兕当庭对质。申息和钟兕玩世不恭的游侠个性，又有了充分发挥的机会，这段戏虽似毫不经意轻描淡写数笔，但对申息和钟兕的形象塑造，却是一笔有力的勾勒：
徐僖公：卢嚭，你见到公子柏，私入禁宫？
卢 嚭：是臣所见。
徐僖公：为何不当场缉拿？
卢 嚭：我正要将曹柏捉拿，被这两个胡纠蛮缠，一会儿就不见了奸细踪影……
申 息：卢将军！
唱 你闭着眼睛说瞎话，
真是个，弄虚作假大行家！
你说有奸细闯宫禁，
为何当场不擒拿！
卢 嚭：不是你来打混仗，我早就将他缉拿归案。
申 息：他是谁？谁是奸细？
卢 嚭：奸细公子柏，你们难道没有看见？
申 息：看见什么呀？
唱 只见你，一人伏在廊沿下，
鬼鬼祟祟学狗爬！
若不知，你是黎相大管家，
我早就将你来拿下！
卢 嚭：将我拿下？我又不是奸细，凭什么将我拿下？
钟 兕：唱 想当时，星已稀，月已斜，
宫楼更鼓已敲三下。
你私闯宫禁为那般，
难道说，你顺手牵羊牵到帝王家？
卢 嚭：你们血口喷人……
申 息：大王，你看他耍无赖，他夜闯禁宫，其罪非轻，还编造出一个无影无形的奸细倒打我们一耙！大王，你可要为小的们作主！
屈 廉：大王有道，明察秋毫。百夫长昨宵巡视宫庭，敢与将军抗衡，严守职守，不怕权势，足见英勇可嘉！大王还宜论功行赏，方显得大王恩威有加,赏罚有序。
徐僖公稀里糊涂赏了申息、钟兕“黄金四镒，白璧一双”！他们马上去了无寿酒店寻欢作乐去了。但黎瑟并不死心，屡屡谗言挑唆，挑得徐僖公疑心疑惑，终於作出决定：
徐僖公：爱妃呀！
唱 我本无意将你逼，
也怪我，国事烦忙忘晨夕。
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
明珠犹可胜玉璧，
珠凤钗乃是稀世珍，
戴上它，足令百花无颜色！
寡人寿诞举世庆，
王家体面，你休忘却！
这里顺便再补述一段，《山河恋》之所以“有看头”，那怕你《情系山河恋》唱遍三大洋、五大洲，人们还是会深深地怀念老《山河恋》，这不仅仅是有个“越剧十姐妹”而已！《山河恋》的文学价值是不容忽视的。南薇对申息、钟兕侠士的成功塑造，起了关键性作用。他们既是中国式古代英雄，又与大仲马塑造的三剑客形象，行为处事、游戏人间、举止谈吐，个性风格，如同一辙。异曲同工，神似到栩栩如生程度，可以说是中国戏曲改编西方古典文学极为成功的凡例之一！为什么越剧界的阿姨们至今不愿承认这一个摆在眼面前的事实呢？！
由於当年参与义演的名角众多。分给每个角色的戏的份额不免打了折扣。申息、钟兕在捉放公子柏、与黎瑟亲信卢嚭遭遇，双方剑拨弩张，颇像三剑客中侠士格斗场面，区区一个过场戏，编导也没有忘记人物的性格刻划。且再看这一小节戏：
（费緹与卢嚭激战，但也敌不住卢嚭的凶猛。曹公子仍陷于危境之中，当费緹一个闪失，被卢嚭从背上一掌推开时，卢嚭又迅忙反手用刀击去了公子手中的佩剑，当头一刀劈去。戴赢以身相掩护，正千钧一发之际，恰逢两个将军——钟兕与申息经过这里，便挺身而出，干预其事了。
钟 兕：住手！
（他一剑震开了卢嚭的武器。
钟 兕：什么人敢在宫门前吵闹？
卢 嚭：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钟 兕：闲事？大将军我管管何妨！
卢 嚭：你放肆！
（他一刀砍去，又被钟兕轻易弹开。
卢 嚭：啊！
钟 兕：啊？再来呀！
（公子柏欲去拾剑，也被钟兕阻隔开。卢嚭趁机提刀欲从背后砍伤钟兕，却被申息挡住了。
申 息：咳，咳，咳，背后偷袭，太不要脸皮了吧！
卢 嚭：我把这这两个莽汉，坏了我的好事！你们到底是什么样人？
申 息：禁军百夫长，申息！
钟 兕：禁军百夫长，钟兕！
卢 嚭：既是禁军，就该与我捉此奸细！
申 息：谁是奸细？
戴 赢：他不是奸细！
钟 兕：不是奸细？那他是何许样人？
戴 赢：他是……
费 緹：他是曹国的公子！
戴 赢：娘娘的表兄！
钟 兕：喔，那是大王的亲戚！
申 息：（对卢嚭）我看你才象个奸细！
卢 嚭：我是卢嚭，卢嚭，卢将军！
申 息：卢嚭？哈，哈，哈……卢将军应该高大魁梧，而你獐头鼠目，不像，不像！
卢 嚭：你……
钟 兕：哈，哈……
卢 嚭：你笑什么！
钟 兕：我笑，笑你慢说把黎相国的走狗搬出来……
申 息：你就是把黎相国亲自搬出来，我们也信不过你。你实在不像什么大将军！
卢 嚭：你大胆！敢与我去面相？
申 息：面相？就是面君，也不怕你！
卢 嚭：走！
申 息：走就走！
卢 嚭：我要你的好看。
申 息：不定！谁要谁的好看，还说不定。钟贤弟，我陪他走走，即刻就来！
(卢嚭急急领路，申息从容随后大步走去。
所以可以说《山河恋》在越剧历史上的诞生，编导南薇和韩义确是功不可没的，尤其是南薇导演的功绩，四十年代用“单篇”串戏的是他，八十年代回忆复原的主力又是他！谁想篡改历史，把《山河恋》成功的花环直往自己头上戴，企图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而且不顾一切扼杀《山河恋》，决不容忍它与越剧观众聚首。越剧百年华涎大礼，硬把破土而出的春笋，压它个严严实实，不允许《山河恋》展枝长叶！若干年后，有人再回首这段往事，总有一天会是非分明，还《山河恋》一个公道。
前些日子，【南薇剧社】转载了其它网站一则短讯。有关虹口越剧团排演《山河恋》一些资料。该网站屡次告之不愿被转载，故原文已撤。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此剧由南薇先生编导。当时，南薇先生认为，别的剧团很难演出《山河恋》这样的群体戏，但虹口越剧团则不是。虹口越剧团在当时有着老中青三代演员（以陆先生［锦娟］、李蓉芳、朱慧芳为代表的老一代，以丁育之、尹美娣等人为代表的中间一代，以及青年一代），有着足够的实力上演这出戏。”我想这段话是可信的。因为当时南薇刚恢复中国作家协会会藉，能加盟虹口越剧团，又能与老友韩义、金笳再度联袂合作，是件来之十分不易、理应珍惜的机会。他上戏心切，退而求其次，让一个区级剧团上《山河恋》，总比被封煞好。也由於年事已高，岁月不饶人，时间紧迫感迫使他只能用如此口吻来说服剧团来排他的《山河恋》。其实像《山河恋》这样场面恢宏、角色繁多，而且人人有唱有戏的大戏，让一个区级剧团去排演也够勉为其难的了。应该在整个越剧圈子里海选演员，用最强的阵容来排演，这才叫越剧界的“大团结”！这才对得起广大越剧爱好者对《山河恋》的厚爱！决定权不在剧作家手上，再好愿望也只是个乌托邦！
文中还谈到虹口的舞台演出曾作为资料被上海电视台录过像。后又因为“某种原因，此录像拷贝被销毁”。当然再去追究，其实已毫无意义。也没有人有此能耐去追查，即便查下来，定是一团雾水。封煞南薇例子还少吗？不在乎此区区一例。虹口越剧团排演《阿倍仲马侣》这样好戏，到虹口区自己管辖的“解放剧场”去演出，还被一个演出管理员以一句“和尚（鉴真）戏没人看”为由而拒演。该位略有小权者，据说还是个专职编剧！笑话年年有，多说不新鲜！
又离题了。书归正传吧。
《山河恋》中老生的戏不弱，除了奸相黎瑟，徐僖公、屈廉、费緹、卢嚭（丑角？）各有出彩的亮点，尽够各自施展才华。
将《山河恋》作为越剧界真正大团结，完整体现南薇、韩义编导者的创作意图，集江、浙、沪、闽精英共襄盛举，排除干扰共创时代文艺精品，我想这不应该是个奢望！它一定会出现的，就像雨后彩虹一样，横贯长空！
